2014年3月30日 星期日

阿婆,我要回到那片山林

阿婆,我要回到那一片山林 試駕心得



我們從新竹取車,穿過科學園區,從寶山進入峨嵋,來到台三線新竹、苗栗的交會所在。這條路線是中港溪流域中上游過往古竹塹城的貿易要道,沿途古意盎然、風光明媚。Ecosport小型的車身,讓我們在新竹市區可以靈巧地移動;進入台三線之後,排入S檔,充沛的動能,讓我們在遨遊在山陵線上,暢覽沿途最美麗的人文風景。這條路徑可以說是不同時期國際貿易的結果,可以透過比較瞭解台灣在世界地位的變遷。峨嵋與寶山皆屬於大隘三鄉,拓墾時期與原住民爭地,發展出隘墾文化,客家人入山煉腦,一擔擔將珍貴地腦砂挑往竹塹港,最後航向世界;而科學園區,則是台灣身為世界科技島的橋頭堡,不同時期的園區,則代表台灣科技轉型的進程。短短半小時的路,卻具體而微地顯示台灣在世界地位的變遷。




到了峨嵋之後,我們造訪峨嵋社區發展協會。峨嵋是台灣最大的柑橘產區,目前社區積極開發加工品,調節產銷問題。我們跟著專業經理人一起腦力激盪,替社區產品思索包裝與通路;接著,我們來到無負擔農場,為台灣第一間有機鴨蛋農場,主人劉盛展,人稱阿展哥,熱情地接待我們,在他身上,我們看到客家農民質樸果敢的一面,阿展哥耕種了五甲的有機米,採取鴨間稻古法,並且開發許多副產品,例如用有機米打製成「米粉」配合有機鴨蛋煎出蛋捲以及煎餅,守護環境的用心充分在舌尖上的美味表達出來。農業是一項誠實的行業,友善對待環境,大自然自然會豐厚地回報。




隔天我們前往大湖,正式踏上台三線。台三線的彎道頗多,但是Ecosport的抓地力很好,過彎非常順暢。不知不覺,就來到大湖,造訪「水妹客家紙手工坊」,負責人張秀雲同時是苗栗社區博物館協會的執行長,長期從事社區營造,慢慢地找回古早而美好的老手藝。其實,在草莓產業興盛之前,大湖的客家農民,早已會利用竹子、月桃葉等植物,做為造紙原料,製成金銀紙,徒步挑運到數十公里遠的中港溪地區地販售,至今遺留許多挑紙古道和造紙的紙湖。客家紙,顧名思義利用客庄隨手可得植物造紙,背後隱含勤儉的客家精神。



在秀雲姐親自示範下,我們看到客家手工紙,如何從傳統產業脫胎換骨,成為具備高度質感的文創事業。水妹工坊兼具了體驗與感動,我們先在園區採集桂竹、月桃葉、野薑花、颱風草等植物。原料採集回來,還要仔細分類,關乎最終紙張的質感和特性。因為纖維粗細不同,製作出來的紙張觸感也不同;然後經過碾壓、攪拌的程序,再拿到戶外晾曬,一張手工紙就誕生了。客家手工紙其實還蘊含著個人意義的當代精神,因為每一張客家紙都是獨一無二的,只需要把天然材料的特性展現出來,像一個人的個性一樣。





旅程在客家手工紙劃下句點,我們認為非常符合Ecosport強調的開創與永續的精神。客家先民所採用的原料都取自於生活環境,加以創意巧思,最後仍然能夠回歸大地。這樣的精神,正是我們開辦青年旅社的初衷,我們想要將祖先傳下來的山林智慧傳達給更多人知道。有了Ecosport的協助,這趟旅行更加順心方便,對我們日後規劃深度旅遊相當有助益,希望在此計畫帶動下,山林的產業、人都能夠慢慢復甦,重現台三線的美麗風華。



2013年10月31日 星期四

公館<隘寮下>社區報 公民編輯現身說法



           圖片來源:http://ppt.cc/Z3OJ

  
  我是邱星崴,來自南庄,從小由外婆帶大,聽著她講述山林田野之間出沒的神鬼精怪。長大以後,我才知道,那是叫做客家的世界。或許是童年的經驗養就我戀舊的個性,我喜歡老東西與老人家,總覺得同年齡的人說話沒太多滋味、平庸大人的說教更是刻板。強調升學競爭的城市太過功利,只有回到家鄉才有喘息、解放與滋潤的空間。弔詭的是,直到大學返鄉做田野調查,才發現我對生命養分的來源所知竟是如此有限,多方追索之後,赫然發現,這一切背後都有結構性的限制─戰後的工農不對等剝削。於是我決定返鄉,嘗試一些改變,也撞進盤根錯節的人情金權政治。
苗栗縣的地理環境由溪流山川割裂,北苗南苗分屬不同的生活圈,非常不利於公民社會的串連,但是國家機器卻可以透過行政機制跨境運作,各地反對聲音容易被各個擊破。近年來苗栗高度爭議的徵收案層出不窮,明明都是重大建設,卻只有所在地方的自救會孤軍奮戰,其他聲援者多是外地公民,的確無法削弱縣政府「發展是共識」的說法。面對行政權獨大的局面,在地公民社會的監督勢在必行,縣議會已經自廢武功近20年,不曾刪過一毛預算;更精確來說,唯有地方公民意識的覺醒,才能提昇代議政治的素質。拜眾多徵收案之賜,苗栗不一樣的聲音逐漸被聽見,公民連帶、弱勢相挺的局面從未擁有過今日的政治力量,這是歷史的契機,就像是伏流一般,縱然受到岩脈重壓,終有突破地面重見天日之時。誠然,社會運動有其必要性,但是能量的累積與組織的深化卻要回到日常生活之中,換言之,就是在村落社區裡培力。我的訓練告訴我,要超越死水一般的苗栗政治,非發展地方公民社會不可。在此之前,我需要對苗栗有通盤掌握,乘著服替代役的機會,我來到了公館,並且很榮幸加入了<隘寮下>的編輯團隊。
我四月份進入<隘寮下>團隊,第一時間相當震驚,因為我難得見到客家的在地公共領域。我不曾想過可以用客語進行公共討論,原來那只是我的語言能力和議題掌握有限。在<隘寮下>因為議題皆切身相關,每個人都可以談論自己的意見,用母語自然地表達。我最喜歡聽大家談到在田間或山林的勞動經驗,或是一起尋索某條溪流的轉折、隱身荒埔的伯公與大樹,談到興奮處,大家都比手畫腳、不禁饋嘆。我不認為這只是對往事的追憶而已,在社大的架構下,這是一種擾動、探索再凝聚共識的公民倡議,很有可能激發未來的公民行動。針對天花湖水庫的監督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不知不覺,服役已經百日倒數,也跟<隘寮下>的編輯團隊熟稔起來。這個公民茶館的運作非常不容易,我學習到很多,希望可以將此寶貴經驗帶回中港溪操作,串連起兩地的公民連帶。很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;承蒙大家!



2013年9月16日 星期一

叢林戰士








馬共總書記陳平,在今日於曼谷去世。為了爭取馬來西亞獨立,他先後與英國殖民者、日本侵略者以及後來的馬來西亞政府作戰。為了應付難纏的馬共,50年代英殖民政府強迫遷徙了許多華人(也有部份馬來人),在政府控制下建立了新村,其實就是一種集中營,出入時間以及日常用品都受到控管。許多新村後來成為成新市鎮,影響日後經濟發展甚深。在此政策下,馬共得不到奧援,逐步後撤到泰馬邊境。大馬政府多次重兵進剿不得果,加以國際形勢丕變,最後三方(泰國王室、馬共、大馬政府)於1989在合艾簽署和平協議,馬共不再從事武裝鬥爭,泰國政府提供土地供其居住,而馬來西亞政府對回國的馬共也不追究審判。下山後的馬共並沒有放棄理想,他們繼續從事政治活動,多站在反對黨這一邊,從事社會運動,近年來來反稀土廠、反國光石化都有他們的身影。陳平離開這個世界,代表一個大時代的終結,無論如何,馬來西亞已經獨立了,而且反對勢力已成氣候,公民意識逐漸覺醒。最近上映的電影「王者之風」,正因為過於二分華人/馬來人、馬共/好人,引起高度爭議;歷史不會遠去,而會涓滴成伏流,總有匯聚橫溢的一天,往往在想不到的時候到來。

我在2009年第一次遇見馬共,是一對夫婦。那時候幫一位老師跑短期田野,其他報導人提及此對夫婦總是有點閃爍,追問之下,才說他們是馬共,要我們自己去認識。老夫婦年約六十多歲,老先生還在開卡車,老太太關節炎發作不良於行,但談起當年的事蹟,眼神亮起精芒
,忙不迭拿出當年的相片跟我們分享,講到激動處,還拿出以前的吊床、Gantan(金屬罐),緬懷著以前的生活。「英國人給我們打掉好幾個司令…」「我們那時候藏了幾千個Gantan,滿滿都是米,可以吃好幾年,不怕他封鎖…」這些熱情的話語試圖告訴我們,下山不是被迫的,他們其實還有選擇。我看到老太太蜷曲的手掌,心理受到很大的衝擊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為理想獻身的人,知識份子放下筆桿,走入叢林,錯過經濟黃金期,下山後臨老繼續為生活打拼。跟他們聊完之後,我躲在廁所哭了一陣子,才能接續下一場歡樂的宵夜攤。

後來再遇見馬共,同樣是意料之外。我碩士論文原本選定馬來西亞的客家農村─布賴,沒想到,那竟然曾是馬共的大本營。二戰期間,馬共在此組織游擊隊,設立學校,打日本人,也打國民黨土匪,一度還打下縣警局,引起殖民當局高度關注,被迫在1951打散遷村,許多布賴人乾脆拿著槍跟著馬共進叢林。十年之後,政府才准許布賴人重新回來開墾,此時馬共剛好有南下發展的計畫,又重新接頭,吸收一些布賴人。政府發現之後,又重新宣告布賴戒嚴
,直到80年代才解除。事實上,布賴不只是被馬共吸收的據點之一,更曾經被考慮過當作大本營。

我為了追溯布賴的歷史,低調地訪談了村內幾位第二代馬共,都是在1960年代馬共突擊隊南下時吸收的。轉經介紹,一路追到了泰馬邊境Betong的和平村。第一代布賴馬共,只剩下高齡93歲的老孫,他至今無法回到馬來西亞,只能跟親人在邊境另一端同屬泰國的Golok見面。進到老孫的家,第一印象讓我至今無法忘懷,神桌上供了四張照片,分別是馬克思、恩格斯、毛澤東以及陳平,但卻用可口可樂來拜。那幅景象我想不言自明了很多事情。老孫對我很熱情,細細講述了許多布賴早期抗日、打匪和遷村的經過,以及他們打游擊、做組織的過程。B(以及他的泰國女友)跟我一起前去,則是認起親來,講起先人的往事。從頭到尾我都懷疑老孫可能從來沒有搞清楚我究竟是誰,但還是大方地跟我分享他的故事。老孫的太太極力挽留我們過夜,還找來村子的幹部,要商談旅遊觀光的事情。事實上,友誼村當天還接待了旅遊局的官員,他們現在有自己的民宿以及餐廳,很想大力推展觀光。後來我才知道,他們已經推動十餘年了。

下山之後,我去了吉隆坡找了21世紀出版社(專門出版馬共書籍)的總編,他跟太太同樣是放下筆桿走入叢林的知識份子。訪談同時,總編接了幾通電話,內容是進幾起的社會運動,他們正在串連老戰友參加。他們至今沒有放棄理想。就現實的政治來說,他們奮鬥的結果並不理想,反而出現很多嘲諷的形式,感謝泰國公主賜下土地、靦腆地推展觀光、激動地訴說還有選擇…理想的堡壘,會侵蝕、會消散,可是他們追逐理想的動人身影,卻深深勘進我的心理,告訴我什麼叫做,做人的姿態。而這樣子的人物,在我的村莊,是台共,幾乎是同一時間,他們被掃出歷史的舞台,我無緣以見,只能在檔案中翻找。有意無意間,他們的身形朦朧重疊…















2013年9月4日 星期三

暗角


    照片拍攝得很明亮,這是早上的西勢美。西勢美是苗栗的私娼寮,只要是苗栗市人,沒有人不知道。晚上閃著暗紅的燈光,女體斜靠在門前。之前都是晚上騎車快快經過,今天才發現這些女人都是上五十歲的阿姨,海哥跟我說這邊大概是500元15分鐘的行情。因為是大白天的緣故吧,門雖然開著,但沒什麼人影,反倒是許多小型寵物犬出出入入。

    今天的任務是協助獨居老人整理環境,沒想到會來到這裡。老阿婆今年93歲,屋舍隱藏在私娼寮中,一樓的鐵皮平房意外有眷村的味道,裡外整理得乾淨,相當有生活感。她希望我們可以幫忙清除庭院的雜草。除著除著,被隔壁的阿姨叫住,要我們幫忙鋸樹,沒想到通往某間房的後院。好不容易鋸掉兩顆樹,阿姨又要我們清雜草,可是離開時間已經快到了。她開始拜託我們。拒絕的感覺並不好受,我在想她需要的資源決不只是免費除草壯丁而已。這裡是被遺棄的角落,人人都知道,連我輔導的國中生都知道,但就是沒人正視她的存在。「有需要就來,可以撞就好」海哥這樣講。

    因為打掃的緣故,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間房的模樣,沒想到跟我在Golok住過幾天的愛人小巢很像。我上次田野,為了省錢,跟B還有他的泰國女友住在一起。大概就類似這樣的空間,小客廳、房間、浴室以及簡單的吹煮用具。情慾歇腳的地方,原來只要這樣簡單。我有時會想,性工作者離「公民身份」的距離有多遠?生存線能把人綑得多緊、多深。








2013年8月27日 星期二

誌2013中港溪鄉野營

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中港溪鄉野營大合照,於峨嵋湖光村。)


曾經,山林是蓊鬱的,山歌如同山嵐一般飄盪;河壩是親人的,笑鬧如同溪水一般流轉。我們的母親河─中港溪,正是這樣一條美麗又豐饒的溪流,灌溉著動人的文化景緻,沿著河岸起伏的稻浪、錯落在山林間的三合院,掩映間,都是我們的鄉愁。可惜的是,現代國家體制以及資本主義體系進入後,原有的生活圈被不同的力量所拉扯,顯現在高聳的電塔、林立的別墅以及慘白的攔砂壩上,過去的美好被吸食而且逐漸式微。為了力挽狂瀾,我們必須重新回到生活的領域,回到流域的視角,學習用先人的眼光來看待世界,才能戡破受盡拉扯的表象,找到再出發的力量,重做地方人。

在本次營隊中,我們將尋訪中港溪的中上游:在上游的南庄踏查古道,瞭解在地生態;在中游的三灣,我們尋訪古蹟,重探先人篳路藍縷;在支流的峨嵋,我們撐篙溯溪,飽覽水色山光。更重要的是,我們可以齊聚一堂,讓愛鄉愛土的心一起炙熱,傳承先人的智慧與守衛家鄉的信念。

這是我為今年中港溪鄉野營寫的文案,雖然過程峰迴路轉,卻也算是精彩落幕。意外兩天三夜的營隊,是我歷來最掉漆,但也最銘感五內的。儘管營隊從針對國高中生到內部培力營,但初衷不曾遺落過,真幸運有如此團隊。

營隊起點來自阿淘哥的起心動念。那時候詏館剛從赤柯坪搬到湖光村不久,忘了為了什麼事情,我去拜訪阿淘哥,他要我幫忙物色年輕人可以幫忙照料赤柯坪的老三合院,的確是個理想的革命基地:老屋、老樹與大灶;同時,認為應該試著辦營隊給年輕人,讓他們認識土地的美好。我當然義不容辭答應了。經過幾次籌備會議,人來來去去,經過寒假試跑,總算把團隊穩定下來,在這個暑假完成營隊。好的營隊,會是一場通過儀式(rite of passage),藉由行程安排來密集感知某項主題,最終達致內在狀態的改變。我想中港溪鄉野營有做到這點,不只是工作團隊優秀,更是內蘊在營隊的初衷所致。回頭想,其實營隊啟動之時,我們就已經乘上歷史的隱藏班車了。

這必須從我跟阿淘哥結緣開始講起。認識阿淘哥,是透過客家詩人邱一帆老師的介紹。邱老師也是南庄愛鄉協會的總幹事,我為了論文中有關公民團體的討論,約了幾次訪談。第二次約訪時,邱老師表示另外有約,但我可以一起前去。跟著邱老師的車來到赤柯坪,見到隱藏在林野間的典雅三合院,著實嚇了一跳。而住在這個美麗空間的主人正是阿淘哥,我久聞其名卻不識其人。他半躺在藤椅上,撥弄著炭爐,矮桌前擺著白酒,聽完邱老師介紹我之後,悠哉地說起自己的故事。我從沒聽過說話這麼有生動磁性的中年男人,不自覺地被吸引並感到溫暖。耳朵一邊聽著,眼角餘光所見卻是牆上的幾個信手毛筆字「大灶文化」、「蝴蝶小農」,還有正式繕打的A4文案「客家農村如何再生」、「文化部成立,客委會存廢?」「現階段客家電視台的存廢?或調整?」我那時候滿腦子都是論文,心想這不就是公共領域的討論嗎?這些公共議題每個月進行討論一次,稱作詏館,詏是客語中爭論的意思,其精神是「詏天詏地 明道說理 詏直詏彎 骨正莫驚 詏對詏錯 積善小我 詏水詏火 人間平和」用客語來念押韻通順,是非常厲害的對子。

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何謂「客家公共領域」,在此之前我從沒想像過可以用客語來討論公共議題。我跟同年紀的夥伴曾經嘗試過,但很困難,有太多字詞是客家話沒有的。本來以為是當代客語的限制,但見識過詏館相詏,才知道更是自己不夠嫻熟的緣故。詏館的成員多是從事客家運動多年的前輩,每個月固定在赤柯坪聚會,討論公共議題,會後一起吃飯、聽阿淘哥唱歌。返鄉多年的我,總算認識到先行者了,為此我感動不已。

身為詏館的東道主,阿淘哥超出我對音樂人的認知,沒有才氣的架子,非常關心公共議題。我才認識他沒多久,邀請他參加在頭份舉行的反土地徵收大遊行(2011),他也答應了;爾後,只要有抗爭,幾乎都看得到他的身影,從華隆罷工到前不久816縣府前的劉政鴻水陸超渡大法會,他往往默默的來,上台,然後默默離開。阿淘哥關心長遠的土地文化,所以當他開口希望我辦營隊,我當然義不容辭。

營隊籌備過程一波三折,我們人力不足,所以無法跑校宣傳,因此鎖定在既有農運相關的高中社團,沒料到暑假群魔亂舞,熱血高中生也必須四處救火,多無法全程參與營隊。總之,就是原訂竹南高中和新竹高中的學員,幾乎都無法參加了。我們也只好轉型成內部培力營。

這個營隊必須對唯二前來參加的高中生抱歉,活動內容會太過沈重嚴肅。但對內部成員來說,這樣的厚度卻是我們要承接的重量。因為歷史已經來到這個時刻,劉政鴻上任後的倒行逆施,捲起千堆怒火,許多社運老將不得不重出江湖。816縣府前的抗徵集會,已經有許多人現身,並且同樣在鄉野營第二天的晚會上出現。

雖然沒有營火,但卻是我參加過最美好的晚會,竹苗一帶老、中、青三代的社運份子齊聚一堂,暢談理想,喝酒聽歌。帶領過520農運的阿淵伯、創設桂冠出版社的阿勝叔、營造出桂花巷的阿有牿、在竹東行醫的介修,以及營隊的夥伴們:苗栗抗爭第一線的偉哲和為廷、投入食農議題的正龍、要當公民教師的小花、公務員臥底的暐勝、關心土徵的廷豪、農鄉實踐的冠文、政治志業的光軒、萬能主婦的千瀅。世代交流,再佐以阿淘哥和阿華的歌聲,真是非常美好的夜晚。

晚會上,前輩們有兩句話,讓我動容不己。「我活著,是為了公平正義那一天到來為止」「對不起,是我們做的不夠多,才讓你們到現在還有恐懼」就我所知,有另外兩位民主鬥士說了類似的話。一位是新英文法作者,柯旗化,他說:「我活著,是為了台灣獨立的那一天。而那一天一定會到來」;另一位是醫師,田朝成,他說:「對不起,是我做得不夠多,國民黨才沒來抓我」。沒想到,我曾經為之落淚的話語,會在這樣的晚會上聽到。事實上,我聽到的,是錯位歷史開始接軌的聲音。

如果我們是正常的國家,不該到這麼晚才認識這些前輩。這些前輩都是社會精英,該從小就初現在我們的視野中,而他們的作為將動見觀瞻,在生活中影響著公共議題。但,事實是,我們與前輩都經過了類似的歷程:離鄉、再返鄉、流離尋岸。這不就是因為國民黨在地方社會布建現代國家機器的結果?政治和經濟的清洗最終構築了地方精英返鄉的結構性高牆,以遂行榨取農村的政策。而,卻也是這些作為,讓我們匯流。

從1950年代的台共,到1980年代的客家運動、農民運動、2000年的社區營造,一直到當代的返鄉農青,一波波的精英被結構性的力量壓制掃除,但反作用力終將匯聚,政府掠取農村的力道有多大,我們團結的力道就有多大。當大埔的農田屋舍被毀壞開始,這個政府已經敲下自己的喪鐘,召喚出越來越多的敵人。若非如此,我們不會在這個營隊上意外集結。
而這一切,回頭看辦理營隊的初衷,決定的那一刻,毋寧是歷史的必然。這一流域的文化知識份子,如同河床下打磨的漩渦,表面上農村順應著主流,但我們終將鑿回社會的基底,伏流交織,最終翻轉整個結構,擔綱我們的使命,終結苗栗的黑暗統治。















2013年8月21日 星期三

國家暴力、地方暴力與暴民







一方兄的革命咖啡店被砸了。這些日子以來,許多抗爭討論都在這裡進行,平時也舉辦講座和親子市集,是個不折不扣的公民基地。而今,被砸了,玻璃碎落在「今天拆大埔,明天拆政府」的旗幟和貼紙上。這象徵著地方暴力對「暴民」的宣戰:不准再挑戰既有體制。某種程度上來說,我們還真的「拆」到他們了。816縣府前的水陸大法會以及818的行政院佔領,這些超出他們想像的公民運動,就像是根十字架,狠狠插進地方派系政治的心房,質問著:必要性、合理性、公益性、程序性等基本施政要件。照映出,苗栗縣政府只是披上行政合理性外衣的派系政治,而國民黨政府仍然是仰賴其作為政權基礎的恩主。

718拆大埔時,連日的街頭抗議並沒有讓馬政權退縮,反而全權丟回苗栗縣政府,與2010年押著毒瘤道歉的態度天差地別。我認為主因在於,馬英九此時面臨的局面是黨主席選舉,這是地方派系與國民黨進行交換的神聖時刻,馬英九此時的身份已經不是中華民國總統,而是中國國民黨主席─派系政治的總恩主。果不期然,充分顯示代理人資格的他,以高票連任黨主席;不久之後,劉政鴻、卓伯源、張通榮等高度爭議縣市首長,則在中常委排名大躍進。國民黨失去了司法和情治的武器,只是弱化的恩主,更多時候是被派系所綁架,挪用行政合理性。這就是眼前公民社會的對手:新派系政治。

而苗栗不僅不例外,更有其特殊性,否則不會成為自救會的特產區,當代農運的烽火臺。

事實上,地方暴力一直是苗栗社會構成的一環。從拓墾時期開始,客家人就在丘陵地廣設隘寮,一邊砍伐樟樹,一邊拓墾可耕地,這些隘勇武力讓日本人南下殖民時吃足苦頭。日本人清剿山林武力後,留給國民黨布建現代國家機器的空間,這個過程恰好符合吳乃德的典範─捕殺精英、斟補派系。基本上,戰後苗栗所有關鍵資源都被國家壟罩,煤礦、林業,都開放給特定地方勢力盤據。苗栗人靠山吃山,時至當代,留在苗栗真正靠土地生活的人,除了務農以外,無不遊走在法律邊緣,挖砂石、蓋農舍、採牛樟…這些產業無不蘊含著暴利與暴力,都必須靠合法掩護非法。對地方勢力來說,合法的來源,不是選民,而是國家,是去成為國家的一部分。選民是一個個的鄉親,是人情交換的對象;而國家在地方社會打下的行政孔隙,才是他們要想盡辦法佔領的標的。地方行政體系只是國家強加在拓墾社會的漂浮物,需要透過暴力的過程釘在關鍵資源上。

在這種結構性限制之下,地方道德想像進行了重整:拓墾時期地主與佃農之間的恩蔽關係被挪用,恩主的象徵高度被放大,蔣介石成為阿石伯;而伴隨日本現代性培養出的地方精英,以及其象徵稱乎─人格者,則一併掃出歷史舞台。國家權威在苗栗由此建構到一個象徵高度,合法性就此被壟斷,從此,苗栗的客家人變成灰色的客家人。相比之下,拆政府的「暴民」顯得刺眼,暴力的層面雖然微不足道,頂多造成髒亂,但是在象徵上的破壞卻相當嚴重。苗栗人無從想像一個沒有權威的政府是怎麼回事,一直以來,這都是威嚇性的力量,反映在生活中就是取締與否和補助與否的問題。因此,在苗栗建構另一套政治秩序是我們這個世代的使命。公民社會的締造責無旁貸,而其基礎─一個可以充分交換資訊的討論空間,則在今天被地方暴力攻擊了。這代表著公民社會的勢力已經有與其交鋒的資格了。

從歷史的軌跡來看,苗栗公民力量一直是撲滅、掃除再滋生的過程。1950年的台共、2000年的返鄉社造、一直到2010年農運抗暴,一直在反覆進退累積。我們像是海浪一樣,一波波拍擊波提,終有一天要翻轉苗栗。前提是打好革命的物質基礎,創造新的社會經濟條件。







2013年7月24日 星期三

土地徵收遊行後

2012/12/28

遊行完,像是結束一場大戰,而田野地正如火如荼地瘋選舉,直到現在才有辦法喘息,寫下一些想法。

12/24
在苗栗頭份的遊行,的確非常倉促,與農民團體、在地公民團體、海線立委都溝通不足,若要充分做到公民社會的營造,顯然我們準備不是很周詳。事實上,與其說遊行是深思熟慮的活動,倒不如說是官逼民反的結果。我們並無法選擇運動何時開展,當三灣居民發現自己走投無路,打算去苗栗縣前靜坐時,我們所剩的選項已經不多。恰逢12/12凱道抗議土徵法,我們帶三灣農民上台北串連其他自救會,才促成本次的遊行。而我認為,光是遊行本身成功落幕,就代表一些意義。

首先,苗栗縣是傳統的農業線,恩蔽侍從體系相當發達,派系壟斷了所有公共討論與參與的空間。因此,當徵收案發生,幾乎所有農民都是找民代處理,可是當民代已經被打點好,就是傳統政治人情連帶失靈的時候了。往往在此時,農民才發現自己走投無路,既聽不懂公部門冗長的法規說明會,也無法取得民代的協助。舉辦遊行,就是試圖打開另一條出路,告訴苗栗縣政府,農民不再是散沙,而是彼此互通聲息的社群。這幾年,劉政鴻在苗栗倒行逆施,民怨四起,可是民意無法在既有受派系壟斷的公共領域中浮現,這次遊行,只是將民意從伏流導引出來,集結發聲而已。施政可以做到被遊行反對,劉政鴻絕對是台灣地方自治史上第一人。

這次遊行,我是主持人,原本我沒有太大的意願,因為會影響我的田野關係。後來,沒有更適合的人選,我也對上述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,於是就接下主持棒了。遊行當天,各地自救會集結的時候,我一度語塞,我並不知道要跟這些鄉親們說什麼。我不明白,為什麼他們要一再被糟蹋,在陌生的凱道,在熟悉的頭份街頭,頂著寒風,一再重複「還我家園」、「還我土地」,這些堅決卻卑微的訴求。同一時間,縣政府卻在府前廣場舉辦耶誕晚會,廣邀歌手明星來歡慶耶誕。一來一往之間,荒謬諷刺至極。這就是苗栗縣政府一貫的手法,用浮誇的慶典麻痺大眾,卻將人民的死活置之度外,反正那是發展下註定被犧牲的少數。

遊行隊伍沿著頭份最熱鬧的中正路轉向民族路,我們大聲呼著口號:「給我必要性」、「給我聽證會」、「給我好安排」,並且沿街發送傳單,希望訴求能夠傳達出去。遊行第一站是楊長鎮的競選總部,由三灣自救會代表遞上承諾書,楊長鎮很乾脆地簽署了,並提出更進步的主張「環評、地價、土徵都成立獨立委員會」、「轉型後工業區只租不賣」、「都市計畫總量管制」,這樣具有理念的候選人,真是難得。

遊行第二站則是徐耀昌的總部,他們準備了座椅和薑茶,歡迎我們的到來。遊行前,徐的秘書就與我溝通過,說無法簽署承諾書,但接受我們的意見,希望改成建議書。我們的立場當然不可能退讓,所以徐這方無法同意,但還是會派人接見。後來是他們的執行長,陳永賢出面。我一與他握手,就覺得撞進深層的田野中了。見了面,我才知道,他就是剛剛幫我阿公做好三百萬農路的有心人,也是我們大南埔人的女婿。原來,深層的人情糾結,才是我們真正的對手,也是各自救會普遍面臨的難題。

接下來的交鋒,陳永賢從客氣、客套、官腔到惱羞成怒,大概都在意料之內。他並無法正面回答,為何號稱支持農民的徐耀昌,在土徵法修訂的時候缺席;為何既有爭議案都無法表態。一次又一次,他都試圖用個案來回答,說有努力爭取價錢,無法回答徵收的必要性,也無法面對浮濫徵收300公頃的事實。看起來我們在激烈的爭辯,但事實上,我們都在張飛打岳飛。雖然同操客語,但我們使用不同的政治概念,他還在前現代的政治場合,用人情、用關心來處理每一個個案;而我們操著當代的術語,強調民主參與與分權監督。我們雙方同樣無力,但局勢使他難堪。最後一如預料,不歡而散。(雖然我還很機車要他莫譴[不要生氣]

遊行結束之後,是晚會,由青年學子、教授律師和各自救會輪番上台彼此打氣。教授(上人、讚哥)、律師(阿貴)就不必多說了,一直相伴在理想的道路上。比較令人驚豔的是學生,足足來了35位,不少是苗栗在地的高中生和國中生,許多老人家說在下一代看到了希望;各自救會也令人十分感動,灣寶抗爭經驗豐富,幫忙整頓遊行隊伍,並且上台宣講自身的經驗,關於堅持和團結。甫參加國外農民運動會議的劉會長則報告國外最新的情況,告訴大家政府圈地的全球現象;大埔的葉大姐,上台流暢地帶著大家呼喊口號「土地正義」「永不妥協」。這些外人看來夠力成熟的自救會,並非本就如此,而是一次次在街頭上淬練出來。看了讓人感動,也讓人辛酸。

辦完這次的遊行,我深切體認到,我們的敵人不只是土徵法、金權嗜土集團、不只是劉政鴻個人,而是讓這一切得以順遂運轉的結構。這樣的結構,不僅出現在苗栗縣十一結拜兄弟上(議員、議長、農會理事長),也出現在一般農民的請託和新興自救會的組織動員上(最後三灣本地農民來不多,而是會長動員)。而這也凸顯出社會運動的必要性。透過社會運動,他們走上街頭,被拉出既有的人情網絡,而改以公民的姿態訴說想法。一次次的運動動員,也就是一次次既有社會網絡的再結構化,一次次鬆動出新的公共參與和討論空間。

問題是結構性的,實踐往往不能略出個人。遊行完隔天,回到村莊,隔壁的阿蓮伯母第一時間來罵,擺臉色給我看,說我吃飽太閒;阿叔公問我三灣的路已經開了,有辦法改變什麼;派出所所長親自打電話邀我泡茶。這些都是溝通理念的機會,雖然有的順利,有的不順利。現在我的存在像是某種指針,測出戰後發展至今的政治人情連帶,究竟在乎什麼、正當性是什麼、理想性是什麼。我想,這也是另類的田野經驗吧。

叨叨絮絮至此,在此工商廣告一下,明天下午五點半,換竹縣的自救會嗆馬,呼籲各位到場聲援農民,地點在竹東市場。我們要延燒土徵法的議題,讓農運遍地開花,生生不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