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7月24日 星期三

土地徵收遊行後

2012/12/28

遊行完,像是結束一場大戰,而田野地正如火如荼地瘋選舉,直到現在才有辦法喘息,寫下一些想法。

12/24
在苗栗頭份的遊行,的確非常倉促,與農民團體、在地公民團體、海線立委都溝通不足,若要充分做到公民社會的營造,顯然我們準備不是很周詳。事實上,與其說遊行是深思熟慮的活動,倒不如說是官逼民反的結果。我們並無法選擇運動何時開展,當三灣居民發現自己走投無路,打算去苗栗縣前靜坐時,我們所剩的選項已經不多。恰逢12/12凱道抗議土徵法,我們帶三灣農民上台北串連其他自救會,才促成本次的遊行。而我認為,光是遊行本身成功落幕,就代表一些意義。

首先,苗栗縣是傳統的農業線,恩蔽侍從體系相當發達,派系壟斷了所有公共討論與參與的空間。因此,當徵收案發生,幾乎所有農民都是找民代處理,可是當民代已經被打點好,就是傳統政治人情連帶失靈的時候了。往往在此時,農民才發現自己走投無路,既聽不懂公部門冗長的法規說明會,也無法取得民代的協助。舉辦遊行,就是試圖打開另一條出路,告訴苗栗縣政府,農民不再是散沙,而是彼此互通聲息的社群。這幾年,劉政鴻在苗栗倒行逆施,民怨四起,可是民意無法在既有受派系壟斷的公共領域中浮現,這次遊行,只是將民意從伏流導引出來,集結發聲而已。施政可以做到被遊行反對,劉政鴻絕對是台灣地方自治史上第一人。

這次遊行,我是主持人,原本我沒有太大的意願,因為會影響我的田野關係。後來,沒有更適合的人選,我也對上述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,於是就接下主持棒了。遊行當天,各地自救會集結的時候,我一度語塞,我並不知道要跟這些鄉親們說什麼。我不明白,為什麼他們要一再被糟蹋,在陌生的凱道,在熟悉的頭份街頭,頂著寒風,一再重複「還我家園」、「還我土地」,這些堅決卻卑微的訴求。同一時間,縣政府卻在府前廣場舉辦耶誕晚會,廣邀歌手明星來歡慶耶誕。一來一往之間,荒謬諷刺至極。這就是苗栗縣政府一貫的手法,用浮誇的慶典麻痺大眾,卻將人民的死活置之度外,反正那是發展下註定被犧牲的少數。

遊行隊伍沿著頭份最熱鬧的中正路轉向民族路,我們大聲呼著口號:「給我必要性」、「給我聽證會」、「給我好安排」,並且沿街發送傳單,希望訴求能夠傳達出去。遊行第一站是楊長鎮的競選總部,由三灣自救會代表遞上承諾書,楊長鎮很乾脆地簽署了,並提出更進步的主張「環評、地價、土徵都成立獨立委員會」、「轉型後工業區只租不賣」、「都市計畫總量管制」,這樣具有理念的候選人,真是難得。

遊行第二站則是徐耀昌的總部,他們準備了座椅和薑茶,歡迎我們的到來。遊行前,徐的秘書就與我溝通過,說無法簽署承諾書,但接受我們的意見,希望改成建議書。我們的立場當然不可能退讓,所以徐這方無法同意,但還是會派人接見。後來是他們的執行長,陳永賢出面。我一與他握手,就覺得撞進深層的田野中了。見了面,我才知道,他就是剛剛幫我阿公做好三百萬農路的有心人,也是我們大南埔人的女婿。原來,深層的人情糾結,才是我們真正的對手,也是各自救會普遍面臨的難題。

接下來的交鋒,陳永賢從客氣、客套、官腔到惱羞成怒,大概都在意料之內。他並無法正面回答,為何號稱支持農民的徐耀昌,在土徵法修訂的時候缺席;為何既有爭議案都無法表態。一次又一次,他都試圖用個案來回答,說有努力爭取價錢,無法回答徵收的必要性,也無法面對浮濫徵收300公頃的事實。看起來我們在激烈的爭辯,但事實上,我們都在張飛打岳飛。雖然同操客語,但我們使用不同的政治概念,他還在前現代的政治場合,用人情、用關心來處理每一個個案;而我們操著當代的術語,強調民主參與與分權監督。我們雙方同樣無力,但局勢使他難堪。最後一如預料,不歡而散。(雖然我還很機車要他莫譴[不要生氣]

遊行結束之後,是晚會,由青年學子、教授律師和各自救會輪番上台彼此打氣。教授(上人、讚哥)、律師(阿貴)就不必多說了,一直相伴在理想的道路上。比較令人驚豔的是學生,足足來了35位,不少是苗栗在地的高中生和國中生,許多老人家說在下一代看到了希望;各自救會也令人十分感動,灣寶抗爭經驗豐富,幫忙整頓遊行隊伍,並且上台宣講自身的經驗,關於堅持和團結。甫參加國外農民運動會議的劉會長則報告國外最新的情況,告訴大家政府圈地的全球現象;大埔的葉大姐,上台流暢地帶著大家呼喊口號「土地正義」「永不妥協」。這些外人看來夠力成熟的自救會,並非本就如此,而是一次次在街頭上淬練出來。看了讓人感動,也讓人辛酸。

辦完這次的遊行,我深切體認到,我們的敵人不只是土徵法、金權嗜土集團、不只是劉政鴻個人,而是讓這一切得以順遂運轉的結構。這樣的結構,不僅出現在苗栗縣十一結拜兄弟上(議員、議長、農會理事長),也出現在一般農民的請託和新興自救會的組織動員上(最後三灣本地農民來不多,而是會長動員)。而這也凸顯出社會運動的必要性。透過社會運動,他們走上街頭,被拉出既有的人情網絡,而改以公民的姿態訴說想法。一次次的運動動員,也就是一次次既有社會網絡的再結構化,一次次鬆動出新的公共參與和討論空間。

問題是結構性的,實踐往往不能略出個人。遊行完隔天,回到村莊,隔壁的阿蓮伯母第一時間來罵,擺臉色給我看,說我吃飽太閒;阿叔公問我三灣的路已經開了,有辦法改變什麼;派出所所長親自打電話邀我泡茶。這些都是溝通理念的機會,雖然有的順利,有的不順利。現在我的存在像是某種指針,測出戰後發展至今的政治人情連帶,究竟在乎什麼、正當性是什麼、理想性是什麼。我想,這也是另類的田野經驗吧。

叨叨絮絮至此,在此工商廣告一下,明天下午五點半,換竹縣的自救會嗆馬,呼籲各位到場聲援農民,地點在竹東市場。我們要延燒土徵法的議題,讓農運遍地開花,生生不息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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